儿童节这一天,智能驾驶计算方案创业公司地平线8岁了。我与其创始人余凯相识仅4年,这8年的创业史,与中国智能汽车发展历程完整伴随,而我通过这4年与余凯的交流,也没有错过观察中国自动驾驶芯片崛起的黄金时代。
观察踩准时代风口的企业和企业家,是记者的幸事,但是关于余凯的文章真不好写。每次采访完,我总是想不清楚到底怎样才能简短地概括出他的特质:是形而上的还是务实的?是活在理想中还是重执行?比如,有一次他跟我说,基业长青并不是他的追求。在我的采访经验甚至阅读经验中,这么说的企业家、创业者,独此一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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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这番话时,地平线正在汽车行业攻城略地,是资本市场上炙手可热的独角兽企业,不少投资人为了能“投进去”绞尽脑汁。而聊完了这个天,余凯就马上从北京北五环直奔位于太阳宫的大众中国总部,在晚高峰拥堵的车流中,余凯告诉我快有结果了。不久,大众宣布以168亿元人民币与中国初创企业地平线联姻,“这是大众进入中国40年来最大的一笔单项投资,”大众汽车集团(中国)董事长兼CEO贝瑞德说。
在今年4月的上海车展上余凯又提出,自动驾驶应回归商业本质,同时发布了未来十年的愿景。过去的一个多月,地平线延续着两年以来的节奏,生态合作签约不断,按照这个速度,很快汽车圈里耳熟能详的企业都将成为他们的伙伴。
你说,他是理想主义的,还是现实的?
壹
创业这些年,时间去哪了?余凯说,他个人大部分时间泡在客户那里。2022年是中国乘用车辅助驾驶L2+NOA量产的元年,有人统计,在域控制器芯片供应商中,地平线与英伟达双雄并立,共占领了95%的市场份额,而地平线以49.05%领先于英伟达。自2020年首先在长安UNI-T上实现量产搭载后,地平线已经与90%以上自主车企实现战略合作,成为顶流供应商。
这一切,在2019年还只是愿景。那一年,我第一次采访余凯,也是余凯首次接受汽车类媒体的采访。那时候,汽车企业和汽车从业者知道他名字的并不多,他说出石破惊天的话:“未来,中国汽车的生死门是芯片。”但并没有很多人能理解。彼时,中国智能汽车的拐点尚未到来,我在文章里写道:“汽车行业早晚会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!”
那一年,他更像一个孤军奋战的理想主义者,坚定又紧张、勇敢且萧瑟。他是人工智能领域的科学家,带着跨界到汽车产业的无限憧憬,又被尚未拨云见日的迷茫所困扰。余凯2015年从百度离职创立了地平线,当时智能芯片还是个冷门赛道,以至于2016年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几乎融不到一分钱,“我们那时候有点太超前了。”而在我采访他的2019年,他正面临着关键抉择:到底是做车用智能芯片,还是做非车的?要不要放弃汽车的后装市场?兜里没有那么多钱,只能孤注一掷。“如果只有一颗子弹打向未来,打向哪一个方向?一定是智能汽车,然后就把其他业务都砍掉了。”他说。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,那年岁末地平线是在裁员中渡过的,为了聚焦而瘦身了1/3。幸运的是,第二年地平线征程2芯片搭载上了长安UNI-T,而这款车也卖得非常好,同时全行业都跨过了智能汽车量产的拐点。
余凯说,可能是运气好,在产业刚吹起冲锋号角的时候,地平线几乎是中国唯一挖好了阵地,且架好了一杆小枪的创业公司,其他部队离战场还远。或许是运气,或许也不是。“这是创业的战略取舍,最折磨人也最迷人。未来的趋势谁都能看到,但拐点什么时候到来充满了不确定性。”创业者余凯说。地平线能在智能芯片的初创公司中量产领先,很重要的原因是踏准了节奏。比如在2020年,已推出了征程2;而去年需要大算力芯片了,地平线已经准备好了征程5,并搭载上了理想L8。这些事回头看,都是“先见之明”;而在当时,却是“赌上生死”。只有消受得了这种“酸爽”的创业者,才有可能成为一个企业家。
那么,你说一个创业者、一个企业家,到底是需要理想主义呢?还是现实些呢?
贰
2015年的时候,他还是一个科学家;2019年,他是一个创业者。我想,在2020年之后,余凯一定有了更多变化,至少他对汽车产业的参与度、熟悉度不一样了,他在谈及企业的时候,思考甚至气度也一定不一样了。
“以前我不懂商业、不懂企业发展战略,也不懂怎么搭建和管理一个组织。现在,我大量时间扑在客户那里,跟他们共情、倾听需求、提供技术建议和方案,完成销售、服务、交付的商业闭环。”他笑说自己从科学家变成了大销售和企业管理者。从根本上说,是因为他逐渐学会了怎样通过打造商业组织去实现理想,知道了眼前的苟且与诗和远方并不矛盾。“完成销售、拿到利润这样的现实主义,与要打造未来无处不在的智能机器人时代的极端理想主义,这两件事情可以结合在一起。” 他说。
我说他曾经是一个偏向于理想主义的人,他说现在依然是,是知道了怎么一步步实现理想的长期理想主义。余凯非常喜欢“长期”这个词,他在创业之初就说要坚持长期主义、做时间的朋友,为此,也吸引不到没有相同理念的投资人。在漫长的征程上,人最难坚守的就是初心不变。余凯虽然越来越务实了,但他强调“给智能机器人时代提供计算方案”的初心未变,对技术的信仰没有变,踏实务实的精神也没有变。地平线今天在商业化落地上的领先,或许就是因为这些理想与现实交错的东西吧。
叁
当然,余凯还有一个细微的变化。2019年他喜欢提到Mobileye,而现在他更喜欢谈论英伟达。他一方面有在算力上与英伟达一决高下的理想,一方面又很现实地为客户计算着荷包。当前市面上,如果以100T来区分是不是大算力,主要就是地平线征程5与英伟达Orin之间的竞争。余凯说,如果算力达到1000T而算法却没提升,用户就体会不到1000T的价值,却还要为此付费是不划算的,所以要讲究性能。性能是“软”和“硬”之间相互赋能的结果,地平线在创业之初就强调要“软硬结合”。这固然是因为余凯出身于人工智能领域,同时也是一种现实主义的思维方式,也是很多中国创业公司的成功哲学之一。
在“软硬结合”上,余凯现在考虑的问题已经比前些年更宏观了。他几次在公开场合提到,PC时代有微软和英特尔之间的软硬联盟,手机时代有ARM和安卓之间的软硬联盟,智能汽车时代也应该出现这样的联盟。在芯片与操作系统相互协调的平台上,应用性软件才能百花齐放。显然,余凯的理想已经从智能汽车芯片量产装车,扩大到了要参与打造智能汽车的生态。
“生态”是个好词,随着新汽车时代的到来,产业关系开始逐渐从链状变为网状,每个企业都在拼命寻找自己在“网”上的点位,是谓“转型”。在格局尚未确定时,整车企业和各级供应商之间,都在暗战“核心技术算谁的?”谁也不想在未来的“生态”中任人宰割。上汽董事长陈虹对华为的“不合作”喊话,就是明证。
肆
余凯在量产装车上攻城略地的过程,必然是时刻与客户这种心理相伴随的过程。2019年我在还位于中关村的地平线总部,看到墙上写着“开放赋能”,那时候只能简单理解为芯片会对智能汽车赋能。如今,在行业的“生态”探索中,才意识到这几个字的深刻内涵。余凯说,地平线的独特的商业模式是“打造一个开放协同的创新生态”,“做黑盒、上下通吃,实际就是绑架客户”,他要赋能合作伙伴,支持他们去开发。
现在余凯会在“开放赋能”后面,再强调“多维利他”、“征程与共”。没有多少芯片公司会愿意自我革命,软件开源,支持整车厂开发自己的芯片,地平线不怕“教会了徒弟,饿死了师傅”吗?我以为他会讲,地平线因为有竞争力而不担心,结果余凯说:“道法自然,如果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们创造价值了,就应该消失,很多企业消失是时代进步的表现。”
每个人活着的意义不同,每个人创业的目的也不同。理想主义者余凯创造商业组织,是为了追求“幸福感”。“只要被大家需要就是幸福,如果不被需要了,说明在地平线之外有更能创造价值的公司、创新生态、技术体系起来了,我们证明了此路不通也是一种价值。没必要太‘我执’,还是要把我放得小一点。”
去掉“我执”、打开边界,才能有更多的伙伴和客户“征程与共”,才能玩“无限游戏”。“你要做芯片,我支持你做;你要做算法,我支持你做算法;你想要交钥匙方案,我也找合作伙伴一起给你提供完整交钥匙方案。”他说,“世界是多样化的,没有一家公司能做到绝对不求人。地平线不参与争执,行业走到哪算哪,只要我们还能给行业创造价值,世界就会分一小部分回馈给地平线。”
“技术并不是科技公司的护城河,不是说技术不重要。”他说。科技公司必须时刻在技术上保持领先,一旦落后就有可能被时代的大浪掀翻。而对企业能起到护城河作用的,却是生态,“无论软件、硬件、传感器等伙伴,都愿意跟地平线合作,他们也能从中获利,这就是强大的护城河。”
这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哲学思维。在貌似理想主义的创业价值观中,我窥到了最清醒的现实主义。果然,道法自然才可以不焦虑。
伍
智能汽车量产刚走到L2辅助驾驶阶段,离我们梦想的无人驾驶征途尚远,那一天怎么也得在2030年以后。智能芯片无疑会推动自动驾驶的普及,并推动高级别自动驾驶尽快到来。
未来的汽车就是一个机器人,余凯希望无处不在的机器人时代早日到来,让人类从劳作中更多地解脱出来,让人更自由。“应该有更多时间像我们这样喝茶、聊天,像伟大先贤一样研究艺术、哲学、数学,包括浪费时间。”夕阳的金辉洒在地平线大厦的露台上,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不是在工作,真的只是有闲情逸致聊个天而已,“不应该在田间地头劳作,不应该在生产线上,不应该堵在四环上……人之所以伟大,其实在于精神创造。”
让上帝的归上帝,凯撒的归凯撒;人的归人,机器人的归机器人。余凯的眼神中,完全闪耀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芒。
“但,人必须活在物理世界中,不可以被算法圈养!”技术操纵在人手里,背后的人和企业有价值观,要有使命感,余凯的理想主义是一种人本主义。创业8年,他希望能打造一种雌雄同体的组织,一方面有想象的张力,一方面能把扎实的工作做好。
“你说,有没有企业做得很好,创始人却没人记得的?我希望有。”他问我。“一个科学家创业者,已经成为了科学企业家。”我想,“他却总是在思考哲学。”
生活到最后,都是哲学。